行吧，我又要去約會了。
說“去約會”好像也不太對，就是約了人，吃個飯。但這事擱我這兒，比上臺做報告還嚇人。從答應下來的那一秒開始，心臟就不是我自己的了，它自個兒在胸腔里瞎蹦跶，咚咚咚，跟敲破鑼似的，吵得我腦仁疼。
前天晚上定的地方，一家據說氛圍還不錯的小館子。從那天晚上到現在，我基本沒睡過一個整覺。腦子里跟放電影似的，一遍遍過：穿什么？那件藍襯衫是不是太刻意了？頭發要不要弄一下？萬一沒話說怎么辦？萬一冷場了，空氣突然安靜，我是不是該掏出手機假裝有急事？要不我現在就說我感冒了，發燒四十度，去不了？
對，裝病。這念頭冒出來不下二十次。每次都差點就打開手機發消息了，手指頭懸在發送鍵上頭，哆嗦半天，最后又慫了。人家興許都安排好了，我這么臨陣脫逃，太不地道。主要是，我也怕對方回一句“哦，那好好休息”，就再沒下文了。那更慘。
今天一整天，魂不守舍。上班對著電腦屏幕，字兒全在飄，一個都看不進去。同事跟我說話，我得反應好幾秒才“啊？”一聲。中午吃飯，筷子差點戳鼻孔里。下午灌了自己三杯黑咖啡，沒提神，反而手抖得更厲害了。
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三個鐘頭，我就開始坐立不安。沖進洗手間，鏡子里的臉，怎么看怎么別扭。額頭冒了顆痘，偏偏是今天！擠了怕更糟，不擠又明晃晃地礙眼。用水撲了把臉，水珠順著下巴滴答，我也沒擦，就盯著鏡子里的自己，心里默念：鎮定，鎮定，沒什么大不了的，就是吃頓飯，吃完就各回各家。
約會前做這事，竟然再也不緊張了
騙鬼呢。
最后挑了件看起來最普通、最不會出錯的灰色T恤和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。試圖讓頭發看起來像“隨手一抓就很有型”的樣子，失敗了，干脆戴了頂帽子。好了，現在看起來更像要去樓下倒垃圾，而不是約會。
出門，電梯下行的那十幾秒，胃里開始翻江倒海。呼吸有點急，我趕緊深呼吸，一口，兩口……差點把自己憋過去。
地鐵上，人擠人。我縮在角落，耳機里放著最躁的搖滾樂，試圖把心里的鑼鼓聲壓下去。沒用。那焦慮像個活物，就盤在我胸口，沉甸甸的。我開始預演對話：
“最近工作忙嗎？”
“還行。你呢？”
“也還行。”
——卒。
“這家店你常來嗎？”
“第一次。”
“哦，我也是。”
——再卒。
“天氣不錯哈。”
“嗯。”
——徹底完蛋。
完了。我已經看到結局了。就是兩個“還行”和“嗯”的人，對著一桌子菜，沉默地吃完，然后禮貌地說“再見”，大概率是“再也不見”。
越想越絕望。手心全是汗。我想逃。現在立刻馬上，下一站就下車，直接回家，鉆進被窩，當這一切沒發生過。這個誘惑太大了。
但腳像灌了鉛，沒動。
還是到了。比約定時間早到了整整二十分鐘。我在街對面來回踱步，像個小偷在踩點。遠遠望著那家店的門口，燈已經亮了，暖黃色的，看著是挺溫馨。可我覺得那像個考場入口。
時間一分一秒地磨。我數著路過的人，數到第三十七個的時候，看到她了。
她也提前到了。從另一個方向走過來，穿著一條簡單的連衣裙，步子有點慢，也在東張西望。
奇怪的是，看到她的那一瞬間，我心里那頭哐哐撞墻的瘋鹿，突然歇了一下。好像……她看起來也有點不知所措？她站在店門口，沒立刻進去，拿出手機看了看，又放回去，手指頭絞在一起。
她也在緊張？
這個發現像一根細針，輕輕戳破了我那個快要爆炸的焦慮氣球。噗一下，氣漏了點出來。原來不是我一個人這樣啊。
我深吸一口氣，趁著那點漏氣的勁兒，穿過馬路走了過去。
“嘿。”我發出一個音節，聲音有點干。
她猛地抬頭，眼睛微微睜大，隨即笑了笑：“嘿。你到這么早？”
“你也一樣。”我說。心臟還在跳，但好像沒那么想從我喉嚨里跑出來了。
“我……怕遲到。”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抿嘴。
“我……怕找不到地方。”我也找了個借口。
我們互相看了一眼，都笑了。笑容里有點尷尬，但更多的，是一種“原來你也是”的默契。
進了店，找位置坐下。遞菜單，倒水。沉默又開始彌漫。我捏著杯子，準備把我排練過的“工作忙不忙”拋出來。
她卻先開口了，聲音輕輕的：“我其實……出來前緊張了好久。”
我猛地抬頭。
她看著水杯，沒看我，自顧自地說：“一直在想該說什么，怕冷場，怕沒話講顯得很傻。”她頓了頓，自嘲地笑了笑，“甚至想假裝肚子疼。”
我心里咚地一下，像找到了組織。
“我也是！”這話脫口而出，帶著一種如釋重負，“我琢磨裝發燒來著，想了二十多次。”
她驚訝地看我，然后噗嗤一聲真笑了出來，眼睛彎彎的：“真的啊？”
“真的。”我用力點頭，“地鐵上還在排練怎么聊天氣。”
這下我們倆都笑開了。剛才那繃得緊緊的、讓人喘不過氣的空氣，忽然就流動了起來。那層看不見的、隔在中間的膜，好像被這共同的緊張和那點沒成功的“壞心眼”給捅破了。
后來我們聊了什么？忘了。好像就是從互相坦白有多緊張開始的。聊了各自上次緊張到想逃跑是什么時候，聊了怕冷場的人為什么會湊到一起，聊了那家店招牌菜到底好不好吃……話匣子一打開，竟然關不上。排練過的臺詞一句沒用上，但好像說得更多了。
結賬出來，天已經黑透了。街上人來人往。
“那……下次……”我猶豫著怎么開口。
“下次別裝病了就行。”她笑著接話，“直接說緊張，說不定能早點吃飯。”
“成。”我點頭，心里那面破鑼，不知道什么時候撤了，換成了點別的什么，輕快的，冒著泡的。
走在回家的路上，晚風吹過來，有點涼，但挺舒服。我回想這一天的心路歷程，從赴死就義到現在的輕松，簡直像坐了趟過山車。
其實，哪有什么萬能攻略能保證不緊張。可能唯一的訣竅就是，當你心里哐哐打鼓的時候，抬頭看看，說不定對面那個人，心里也正敲著同樣的點兒呢。
大家怕的，其實都差不多。